白岭烟回想起药郎临死前,眸中满溢的恨,心中不由五味杂陈,只看了一眼,便收回了视线。
爱之越深,如影子一般滋生出的恨意也越加沉重。但爱一个人,不该是拖着别人随自己的仇恨一同溺入水中,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冠之以爱来求解脱。
那不是爱,而是自私。
白岭烟行在冷清的街上,凄凉的恸哭声时不时传至耳中。人们冲洗着地上的血污,再将死去的人搬入棺木中。岐州不过才热闹了一天,就被突如其来的人祸卷入一片哀怨悲鸣中。
她在巫山时,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,落在心中,只比寒风更冷。
白岭烟心不在焉地走回客栈,一抬眼便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,秦阅州拎着缰绳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头,他面色疏冷淡漠,如同一座冰雕叫人看不出是喜是怒。而白照雪在车内百无聊赖地玩着头发,正歪着身子等她。
“姐姐!”白照雪望着白岭烟远远走来,兴奋地喊了一声。
听见声音,秦阅州徐徐抬起头来,眸中似有微波流转,又熟稔地将之快速掩去。
白岭烟微微一顿,眨了眨眼收拢心神,而后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。赵晚晴忽然从客栈中跑了出来,挡在了白岭烟的面前。
她在身上摸索了一阵,最后拿出一只小小的木哨子。
“这是蜀阳用来呼唤信鸽的哨子,白小姐日后如果有什么难处,需要我们帮忙的话,尽管写信给我们便是。”
白岭烟轻声道了谢,接过哨子:“你们不走吗?”
“我们还要待上一阵,帮着处理些事,等朝廷派新的官员来岐州就任,到那时我们再走。”赵晚晴顿了顿,脸上绽开笑意,“白小姐,后会有期!”
“后会有期。”
白岭烟轻轻勾了勾唇角,转身上了马车。
伴着一声马鸣,马车向城门驶去。白岭烟将手上的木哨子放进袖中,长陵苏氏给了可任意通行的令牌,蜀阳林氏给了用以援助的木哨。今后若离开巫山,这两样东西足够自己行于江湖了。
白岭烟把头轻轻靠在车壁上,虽面上波澜不惊,可心中却波涛汹涌,不得平静。
她不止一次假想过,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宗门弟子,那或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巫山,谁也不会发现。
但她终究不是。
她一生下来,便背着白长鸿长女的身份。每当对上白长鸿如淬了冰似的眼光,她便知道,自己在这位宗主眼中,比起子女,更像是听话的傀儡。
而在巫山中,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,不过是给白长鸿随心所欲发号施令的行为,添了一份合理性罢了。
于她而言,这个身份是压着自己的山,如果脱不掉这个身份,就算离开了巫山,去到天涯海角,也不过是在原地踏步。她日日夜夜都在期待着,能慢慢凿开这座山。
现在,只差最后一步了。
她需要和白长鸿对峙的底牌。
而除此之外,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……
白岭烟默默凝视着前方,目光好似穿透了车壁,落在牵着缰绳的那人身上。
白长鸿教过自己如何辨识蛊毒是否失效的方法,而她也试过了。
不过,是用相反的方法。
马蹄哒哒扬起阵阵尘土。摇摇晃晃中,白照雪没多久睡了过去,白岭烟掀开车帘,眺望窗外变化的景色。长空万里,雁过无声,悠悠青山如画卷一般慢慢展开。
碧天山色尽收寸眸之中,她无言望了许久,飒飒风声伴着马蹄响在耳侧,霎时间,如水草般缠在心头的万千思绪消散地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不知何时埋下的一颗种子,一寸寸自心底破土而出。
“秦阅州。”
白岭烟一手搭着下颌,好似随意地轻声唤道。
秦阅州握着缰绳的手不由一滞,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这么了,主人?”
“没什么。”似是恶作剧得逞一般,白岭烟笑了笑。
正此时,细碎的琼屑洋洋洒洒地飘落而下,好似随风而舞的玉花。白岭烟仰头望去,一层白雾漫上天际,隐去延绵不绝的远峰,天地间只余下一片白茫。
下雪了。
白岭烟伸出手去,一点雪尘落在掌心,传来清凉的冷意。她将头探出窗外,一眨不眨地凝着那牵着缰绳的人,心中渐渐浮出真切的回答。过了半晌后,她轻轻开口。
“我喜欢你。”
白岭烟的声音又轻又低,回荡在唇边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,又悠悠地漂浮在虚空中化作一缕春风,于冰雪之上开出一朵桃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