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时辰后。
圣女府,雪晏阁。
身着秋香色窄袖小褂的仆婢们或端着银盆血水,或抱着满是血污的破烂衣裳,训练有素,进进出出。
看似是井然有序的无声忙碌,然擦身而过、私下眼风交换间,众人却皆是同一副神情——
怎么回事?
圣女明明那般看脸又挑剔,这次从松风阁带回来的面首里,怎么还有个毁了容还半死不活的?
一屋子八卦眼风缠绵飘飞,床榻前立着的阿依夏木却视若无睹,一番驾轻就熟的施针上药完毕后方缓缓直起身,接过婢女递来的绢帕,拭了拭额前细汗。
就着银盆中的清水净了手后,阿依夏木目光转回榻上那人,曼丽凤眸中神色沉沉。
她身后,沅芷也不由叹息出声,语带不忍,“骨断三处,刀伤十四余,入骨处七……真不知他在匆匆躲入松风阁前,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生死截杀。”
阿依夏木摇头,额前玉坠轻晃,“眼下棘手的倒并非在此。”
她伸手轻轻拨开榻上人额前的碎发,语气里颇有些头疼,“他还中了极相现真散。”
但见榻上人那张脸上满是红色斑疹肿疮,似是严重过敏,又似是中毒,形状可怖,直教人不忍卒视。
沅芷眉心微蹙,似有犹疑,“眼下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样貌,殿下当真能确定,他就是六年前汨水河畔救了殿下的那位公子?”
阿依夏木看着榻上人脖子里那一只精巧的青玉生辰锁,好似想起了什么趣事,眉眼微弯刚要出声,榻上的男人却在此时挣扎着睁开了眼。
四目一时相对。
短暂的混沌与茫然间男人显然是认出了她,星眸微瞠,一时流露出些微的惊讶与柔和,却又在看到她身后的沅芷时一愣,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,眸光倏尔转冷,隐约有种被膈应到的古怪神色。
阿依夏木也顺着他的目光,看向身后的沅芷。
——山隐水迢相思绕,明月楼前倚吹箫。
到底曾是帕夏城首屈的小倌馆明月楼当年红极一时的头牌小倌,哪怕此刻不明就里地被二人一番审视打量,却依旧淡笑拢袖,自若泰然。
像……又不像。
阿依夏木回过头。
对于榻上男人目光变化的缘由,她心如明镜,只微微一哂,不曾介意,却也无意就此多言。
看男人似是欲言又止,然等了片刻他也不曾再开口,阿依夏木叹了口气,好脾气地进行最后医嘱,“你所中的极相现真散,眼下无法根治也无解药,且毒发时不可与益气补血的药同服,所以我先给你备一些治疗脸上过敏红疮的药,你需按时服用,尽快让脸恢复,待毒性稳定平息后才能进补,以促身上其他伤处痊愈。”
她言辞细致又恳切,眼前男人却始终神容冷淡戒备,尤其听到“尽快让脸恢复”一句时,剑眉微挑,目光微妙非常。
眼底神光淡了两分,阿依夏木就此无话,离凳起身,转身向外走。
迎着榻上人的复杂神色,沅芷浅浅颔首一礼,也转身跟在阿依夏木身后缓步出了屋子。
时值日暮,远处空山新洗,风雨已歇。
两人沿着湖廊慢慢地走,沅芷落后半步跟着,眼神了然通透,“沅芷如今大抵能确认,他应该就是殿下的那位救命恩人。”
阿依夏木凤眸微勾,饶有兴致地侧头看他,“嗯?怎么说?”
“殿下曾提及,当年选中沅芷,三成原因是因为沅芷眉眼肖似那位恩人。方才那公子看见沅芷时神色突变,想来是误会了殿下,以为沅芷是殿下照着他的模样,特意收来的替身爱宠。”
沅芷清清淡淡地侃侃而谈,阿依夏木听着他一本正经说出“替身爱宠”四个字,忍不住笑出声。
“倒也不怪他。”
穿花拂柳间,容色清丽的女子无甚所谓地一笑,“毕竟如今这世上谁人不知,南楚圣女风流无度混账荒唐,四处流连秦楼楚馆,强抢良家公子女眷,还蓄养了一圣女府的‘面首’。哦对了。”
见身侧一株九龙胭脂桂开得极好,阿依夏木随手折了几支花骨繁密的递给沅芷,眼眸弯弯,压着几分好笑神色,“今日咱们离开松风阁前,掌事突然追出来对着我说的那几句话,沅芷不妨猜猜是什么?”
“谢殿下赏花。”
沅芷接过花枝,闻了闻后放入大袖之中,答得不慌不忙,“彼时掌事既是特意要求沅芷避开,实则应是恐沅芷知晓后会从中阻挠作梗,想来说得应是‘寻到一人肖似沅芷,容貌更盛三分,欲献与圣女’之类的云云。”
阿依夏木眨眨眼,神色感叹,“沅芷啊,当初在明月楼能挑中你,我的祖上一定是烧了不少的高香。”
沅芷早习惯了她这稳中带皮的性子,无奈又温和地一笑,接着说回正事,“然待我们赶到时,那位公子却已是这般模样,想来他很清楚极相现真散的药效,定是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