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月后。
圣女府西北角,湘独园。
小院虽地僻久无人居,却也不见破败,青石层叠蔓草葳蕤,杂而不乱,颇有林下野趣。
院中仅植一株枯瘦湘松,松下摆着一方青石圆桌,风雕雨琢的石面上一片苔纹斑驳。
天光渐明,苏缙正坐在青石桌边饮茶,一身鸦青色缎袍以银线绣暗竹隐隐,坐姿挺拔,眉目低垂,静若松间月。
在他身前,暗卫首领麟一单膝跪地,恭敬垂首抱拳,“主子,东齐那边战事有变。云旻郡主卧底偷盗军事布防图一事被赵后察觉,龙喑峡一战恐生变数,六皇子殿下这两日连发六道暗召,欲请主子速速回齐,主持军中大局。”
天青瓷杯落于石桌“啪嗒”一声脆响,苏缙沉吟片刻,当机立断,“麟五麟十一留守于此,继续追查琳琅下落,你与麟七今日随我回齐。”
素来寡言守矩的麟一闻言,却低头咬牙,难得没有立即应声。
五年前,东齐永陵王府的那场灭门惨案震惊天晟四国,然在那之后的五年间,凶手琳琅却如泥牛入海销声匿迹,直至三月前才终于有了线索。
此番主子不惜抛下东齐的胶着战事,亲身前来南楚追凶,纵使中途遭人设伏,麟卫精锐二十八人仅得存四,所幸主子得圣女所救,而他们这两个多月间也已查明,那凶手极可能,就藏身于这帕夏城内灵月圣教总坛的灵月宫之中。
时隔五年,当年扑朔难明的灭门真相终于近在咫尺。
可是……
麟一垂着头,语带担忧,“主子,恕麟一逾矩,南楚边境丛林瘴毒遍布,素来进出凶险,要护着主子安全离开,我等四人断不能再分出人手留下。万请主子三思!”
见苏缙蹙眉沉吟不语,麟一不由又抱拳一匐,语声切切,“六殿下与老夫人都还在东齐等着您,主子,留得青山在,待时局平定,真凶再追不迟。”
青石桌上,捏着天青瓷杯的两截修长手指微动,劲瘦骨节绷得极紧。
王府那夜的漫天血色火光如魇似障,祖父,父亲,兄长……每一个人的脸如走马幻境般飘摇在他梦里,声声责诘句句泣血,五年间,叫他难有片刻的坦然安眠。
南楚眼下再无可用人手,此时这一退……
无异于功亏一篑。
逝者未安息,然生者如今情势悬于一线,忠孝二字当头,容不得他半点有失周全。
进退两难间,无根雨丝淅淅沥沥坠下。
苏缙仰首抬眸。
东方天际一线浅青如神明的启缝睡眼,才堪堪透出些黎明曙色亮白的光来,风却起,层云聚,雨丝潇肃,似神明呜咽垂泪。
一片萧瑟空茫中,唯有东南方一座三层小楼,飞檐凌空,碧瓦朱甍,自雨落的一刹那,楼内灯烛次第燃起,荧荧直至楼顶,于一派晦涩风雨中,熠熠耀晃,令人见之心定。
——那处是圣女所在,雪晏阁。
每逢雨至,人必在阁,阁内必灯火通明。
苏缙无端记起那夜风急月晦,屋梁上的女子泪眼朦胧婆娑,仰头自顾自灌了口酒,即便醉得吐辞混沌,语声却坚定哑凉,“母后之死必、必有蹊跷……即便再举步维艰……我也必会熬着这条命……熬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……”
秋雨无垠,雪晏阁的熹微明光映在他沉凝的眼底,如星火点点,驱散盘桓其中的挣扎犹疑。
——境遇相近,若陈情以告,以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,他信以她之心性人品,应愿出手相助。
即便没能如愿,他也确实该听她所言,熬住这条命,才能见到水落石出那一天。
“我去见她。”
苏缙自石凳起身,潇潇雨帘将他的声音微掩,也似掩住了些微旁的情绪,“即便求不来援手……连日来承蒙照拂,临了也该当面致谢一二。”
麟一闻言一愣。
她?谁?
难不成……是圣女?
主子这番解释……是想见她的意思?
可是之前不都是避如洪水猛兽的吗?
麟一仰头,难得有些呆愣地看着苏缙那张恢复得七七八八的俊脸。
——况且现在这幅模样去见那个风流圣女,不等同于羊入虎口吗?
此间近两年的行军打仗,即便五官依旧俊朗,皮肤却多少被风沙磨砺的暗沉粗糙;而今这一毁再一愈,眼前这张脸如褪茧新生般恢复玉白,竟又重拾当年作为王府二公子时那素有“无双玉人”之称的俊逸丰神。
麟一不由有些费解地挠头。
他原以为是主子运筹帷幄,料到琳琅就要抓到,他们很快便可离开此处,再也无需担心圣女觊觎,故而近日里才开始喝那些治脸的汤药;但此刻看来,好似也不尽然啊?
面对麟一的不解,苏缙轻咳一声,却不曾再有解释,只淡声吩咐道,“圣女府内他处你无法自由来去,我一人前去即可。你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