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后老叟提着渔网归去,柳臣却迟迟杵在江边未动,他蹲下身径自搓捻着江边泥土,正欲再步近一分时,身后却传来一声喝止。
“别靠近那里——”
柳臣起身望向来人,只见一瘦削男子疾步而来,由着野风吹动着宽大袖袍。紧接着滚滚雷声大作,电闪之间急雨骤至,顷刻淋湿了江边的两道身影。
雨雾磅礴,柳臣认出了来人的影子,“沈故?”
而沈故声嘶力竭地朝柳臣高呼道:“你快离开此地,危险!”
柳臣眸底掠过一抹暗沉之色,他皱起眉,抬手指着江边,“你知道这里的河堤已濒临崩溃?为何不早日封锁?这雨一下,河堤一旦坍塌,下游不知多少人会遭殃!”
沈故捏紧了拳,“我没有比你早知道多少,而且眼下怕是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柳臣只觉扑在身上的雨水格外寒凉,他盯着沈故默声半刻,随后头也不回地沿着江水往下步去。
沈故顿在原地,蓦地问道:“柳通判,你去哪里?”
柳臣平静的声线从潇潇之中传来,“我去遣散百姓。此时回到官府调动官兵,另行请命更是来不及。”
沈故瞳孔一缩,吼声道:“你不要命了?!”
“沈故,你对这里比我熟悉得多,更是知晓河堤坍塌之时的大概范围。但毕竟这是铤而走险之事,我不勉强于你。”柳臣说着,他的身形亦越发的远,不多时便化作了无休的灰蒙雨色。
沈故咬了咬牙,他侧过头瞄了眼安然无恙的河堤,旋即闭上了眼。而后他抿着唇,抹了抹面上的雨水,毅然决然地朝柳臣所行相反方向离去。
“大家快离开,往上游走!河堤快要坍塌了!”
屋檐相接之处,柳臣挨家挨户地敲门提醒着,起初他一人的嗓音很快便被淹没在嘈切的雨声里,回应寥寥。
冰凉的雨水浸满身,让他几近失去了知觉,且他的嗓音已哑,喉咙犹如火灼一般。他只是俯下身拧着衣衫处的积水,迈着沉重的步伐,仍行于湿滑的巷陌之中。
“柳大人?您怎么淋成这样了,快来我家避避雨。”一开门的妇人讶于柳臣此等狼狈模样,说着便要将柳臣往里邀。
“刘大娘,快带着你的丈夫孩子离开这里,前面的河堤要被雨水冲垮了,届时江水倒灌,大家都要遭殃。”
柳臣面色俨然地说着,便见妇人神色惊慌,“别害怕,河堤尚未坍塌,你们只需往西北地势高处走,赶紧离开便行。”
妇人连忙招呼着家人出门,又沿途叫离着街坊邻里。有了一处的逃离,接下来如风吹草叶般一户接连一户地离开着所居之处。
“轰——”
淅淅沥沥之间,远处传来的巨响让城中所有人为之侧目。
此前柳臣所在的河堤处,坍塌的泥土搅着汹涌的江水,与着急切的雨一并席卷了江畔,其不可挡之势欲吞江天,掀起狂澜。
接着洪流冲破堤口,霎时便淹没近处的房屋。一时惊叫声,哭喊声,房屋被摧毁之声,夹杂着雨点啪嗒拍打的声响,并数混着,震耳欲聋。
彼时柳臣带领着纷纷从家中逃出的百姓,有序地指挥着稍显慌乱的人群逃往安全之处。接而他落在其尾,环顾着四处有否有所缺漏。
却是见着一人背向而驰,浑然不顾将要追来的洪水,只身便要跳入其中。
柳臣心头一紧,当即抓着了那位年轻的女子,见着她清泪满面,双目通红,撕心裂肺的声音哽咽而来,“孩子,我的孩子……我的孩子落在后面了……”
横流之中,一稚子费劲抱着浮木,于水中浮沉,眼见着便要被洪水拍翻之时,柳臣已是只身投入水里。
“柳通判!”窸窸窣窣的声响踏雨而来,只见沈故急急赶来,与知府穆言真带着一众官兵维持着秩序。
而见那稚子被柳臣抓着浮木用力推向其母之时,其旁的破屋瞬间倒塌,柳臣的身影被吞没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