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人既已洞悉了一切,卑职又有什么话可说呢?难不成求饶么?”赵都安说道:“马阎擒拿铁尺关时,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,但他没有珍惜。我也可以给你一个。”朱逵摇了摇头,仿佛认命了般,忽然低低地笑了下:“其实,卑职对这一日早有预料了,无非早来几天,或晚来几天,其实只这一个多月,我便已走在鬼门关前三次了。”“匡扶社的术士险些杀你,是一次。那是我没想到的,也是个意外,当时我想,你若死了,我也逃不过牵连,想着你若醒不过来,我便直接逃跑。但你醒了。”“大人你入宫,接受圣人质询,是第二次。那次我甚至准备好了后事,但你竟翻盘了。”“再然后,就是这次。逆党还是输了,但我却耗尽了下半生的运气,终归落到了大人手里。其实,我在见识过大人这段时日的手段后,就明白,迟早会被您看破。这条命能续了这么久,也该知足。”小舟顺流而下,周围有鸟鸣声,好似哀乐。赵都安说道:“理由呢?逆党许下什么好处?你就不为家人考虑?哦,是了,你的两个孩子早送出去了,但发妻还在吧。”朱逵说道:“我方才逃跑时,就已命人往家中送信,我那老妻,此刻想必也收拾细软想法子出城,我本想着,哪怕暴露,由我吸引追兵,她能逃掉,但眼下看来,也是逃不脱了。”你们怎么都一个套路……铁尺关这样,你也这样,跟老子在这玩纯爱?赵都安心头一股无名火起,再次追问:“理由呢?”朱逵那张丑陋的脸上,终于再次挤出无奈的笑:“我没办法啊,大人,我没办法。”赵都安挑眉:“你被胁迫了?因为老家的一双儿女?”朱逵点了点头,然后道:“但说这些,有何用呢?我在府衙混了二十多年,见惯了太多犯人的情非得已,但他们也鲜少有无辜的,于是心肠也早硬了下来。今日可算轮到我,只能说天道好轮回。”顿了顿,他丢下船篙,放弃反抗:“大人抓我回去吧,也许这也是解脱。”赵都安却没动,忽然道:“你被抓走,便坐实了逆党身份,你的儿女离得远,能逃掉,但以后想必也要隐姓埋名,一生心惊胆战,或许连‘朱’这个姓氏都没法延续。你那发妻更惨,根本逃不出城,沦落为奴已是好的。”顿了顿,他声音冷漠地道:“当然,这些与我无关。最重要的是,你若被坐实是逆党,同样会牵累到本官的名声。”朱逵愣住,不明白他的意思。一个荒诞念头升起:“大人肯放过我?”“放不掉。”赵都安无情击碎他的幻想。且不说二人只相识了一个多月,他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只有工作交集的下属,担放走逆党的大罪。何况对方还出卖过自己!哪怕退一万步,这般大的案子,必将引来各方查验,根本无法遮掩。朱逵倒没太多失望,以他的阅历,对这些早不抱幻想。却听赵都安平静道:“但……我可以晚一些找到你。”朱逵愣住:“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赵都安没有解释:“以你的头脑,应该能明白。记得,不要心存侥幸想着逃,哪怕你跳进河中,本官的飞刀也顷刻便至。”说完,小舟微微一晃,赵都安纵身一跃,便竟掠上岸去。只剩下朱逵怔然站在船上,沉默良久。这时,顺流而下的小舟快要经过一座石桥。朱逵深深吸了口气,盘膝坐在船上,伸手,从包袱中抽出佩刀。雪亮的刀锋,几可鉴人。这位混迹京城数十年的老吏,将刀柄以古怪的姿势持握,而后静静地盯着船只,一点点驶入石桥下的阴凉,调整着握刀的角度。当船只即将没入,他最后扭头,略显留恋地望向城外故乡的方向,而后眼底浮现一丝决然,呢喃:“谢了,大人。”猛地挥刀!“铛!”钢刀以古怪角度,巧妙地撞在桥墩上,予以回弹,斩向自身。“噗!”石桥下染了一抹红,而后被河水冲刷淡去。……岸上。赵都安负手静静站在阴凉下,目睹那艘小船一点点从桥底驶出。船上,朱逵已仰面栽倒,脖颈鲜血汩汩流出,双目圆睁,已然气绝。刀已坠入河中,哪怕是府衙最有经验的老仵作,若不仔细查验,凭借刀口,也会以为,是遭他杀,而非自裁。两岸上。百姓们发现了河中的尸体,发出连绵起伏的惊呼声,一片嘈杂。赵都安轻轻闭上了眼睛。只要朱逵死在前头,那便死无对证,难以判定他的逆党身份。身为逆党畏罪自杀是一种解释。但被逆党套取了情报,畏惧刑罚,从而自杀也是一种解释。两者的性质却截然不同。赵都安作为此案的主官,完全可以用合乎律法,让人挑不出错